在从西北师大函授毕业后的22个年头里,我时常会梦见自己坐在高大的阶梯教室里,俯听老师悦耳的讲课声:有时,教室里又空荡荡的,就我一个人热切而又吃力地一阶阶走上去……未了,我竟赤脚站在黄河的浅岸边,一边嬉水捡拾五颜六色的黄河石,一边倾听轰鸣的涛声,这水声多像回响在阶梯教室中的宏亮而动听的声音,促我上进,促我从梦境回到现实。
1986年,我考入西北师大三、二分段制政治函授专业。1989年专科毕业时,由于政策调整的原因,停止执行三、二分段制,要升本,必须再一次参加成人高考。这样,1990年我又报考了汉语言文学专业。1993年毕业时,我已47岁了,是当时函授生中为数不多的大龄学员之一。从1986年到1993年,整整“八年抗战”,我为函授学习付出了满腔的心血与汗水,其中的六个夏天是在黄河边度过的,这在我的人生旅程图画上抹上了浓重的一笔,也留下了永远挥之不去的记忆。
在六个暑期的面授学习生活中,值得回忆的东西真是太多太多。有愉悦,欢乐,有痛苦,懊悔,有激情,痛快,有焦虑,矛盾,无论哪一种情感,我都把它当作我人生的财富,常常在夜深人静时,打开尘封的记忆,慢慢地咀嚼回味。
西北师大有百年辉煌的历史,校风严谨持恒,有着优良的办学传统。尤其是有一支高素质的教师队伍,吸引着无数的学子来此学习深造,实现自己人生的理想。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师大教师们高尚的师德,严谨,宽容,灵活的治学育人精神,以及对人的重视与尊重。我上政治专业时,班主任是马列室的王伟义老师。入学时,王老师从履历表上发现我是学员中年龄较大的,就确定我当“老班长”,同学们都这样称呼我,希望我能给全体学员带个好头。1989年毕业时,在班级联谊的一些问题上我与王老师意见有出入。当时我自以为正确,又觉得王老师比我年轻,竟然恶言相向,与王老师吵了起来,又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,使王老师下不来台。当时我自鸣得意,以为占了上风。而王老师始终不愠不火,态度温和,我竟以为是理亏示弱。毕业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,多年来我一直反省、自责、内疚。我在伤害王老师的同时也永远地伤害了自己。王伟义老师的面对自私、无理而显现出宽容高尚的师德,永远地留在了我的心灵深处。今天,向王老师郑重地说声:对不起!请您能原谅我当年的荒唐执拗。1993年中文函授毕业时,我遇到了一个两难的问题。在诸多老师的宽容呵护和灵活处理下,我终于如愿以偿。现在想起来,感激之情油然而生。我是业余搞《诗经》研究的,1992年我在师大求学之际,由兰州大学出版社出版了我的第一本拙著《诗经译注》(国风部分)。1993年中国诗经学会成立,师大中文系赵逵夫老师推荐我参加首届“中国诗经国际学术研讨会”,会期是当年八月上旬,而此时是毕业考试之际。我既不想错过高深的学术交流之机,又忧患毕业考试这一关如何过。当时真是一筹莫展。最后我抱着试试的态度,大胆求任课老师通融。尽管我的想法于情可原,于理不通。但我还是要试试。当我向几位考试科目的老师叙述完自己的情况后,竟出乎我的意料,他们几乎一致的通情达理,全力支持我的学术活动,给我一人提前单独出了考题,特殊处理。当时我的兴奋之情不可名状,我从心底里感谢这些可敬可爱的老师。师大老师灵活为学的教学方式,对我的关爱、宽容、厚德使我铭记终生,也受益终生。可以说,我多年来从事教学研究,取得了一些成绩,其中就沉淀着师大老师们的心血。没有他们的支持与爱护,成功的机会会失去好多好多。
函授生一个月的面授生活是枯燥而紧张的。然而其中也有许多令人欢欣愉快的事。每天吃早饭时,可说是“冲锋上阵”,是函授生一天中最紧张兴奋的时刻。人人快速地吞咽完毕,匆匆向教室奔去。去迟了抢不到前边的座位,听讲与记录都不方便。现在一闭眼,眼前仍能浮现出当年学员们匆忙的身影。最放松和愉快的时刻是晚饭后。晚饭过后,大家三三两两,或隐现于花木树丛之中,漫议相论,或比肩散步于校园曲径,放出一阵欢声笑语。而我则几乎每天晚饭后,从校园西边的一处破墙侧身挤出,直奔黄河边。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,我从小就渴望看到。在西北师大面授的六个夏天,我无数次来到她的身边,欣赏她,倾听她,试图读懂她。有时我惬意地坐在她身边,随便翻几页书,是天上的享受,有时我长时间注视着她,思绪飘飞,轰轰的波涛声给了我受用不尽的启示与力量,在我的内心深处升起了许多梦想与希望,有时我又赤脚在岸边踏波嬉水,拣拾着奇纹异彩的黄河石,不时地发出一声惊叫,与同学共赏黄河石的美妙。记得1992年函授结束时,我已陆续捡拾了一提包大大小小黄河石,大的有六七斤重,临到回家时,我提不动,会宁的茹守江同学帮我提到火车站,把我送上了东去的列车。当我回到家里后,全家人啼笑皆非。妻子微有嗔色,笑我从千里之外带来的“礼物”竟是沉甸甸的“宝贝蛋”,责怪我没有给孩子带几个香甜的白兰瓜,对此,我内心十分愧疚。在六个暑期,我离家在西北师大学习,妻子独力担当起全部家务,那种对我的支持与付出实实在在,我的成功在真正意义上有她的一半。我从黄河边拣来的黄河石,妻子并不赞赏,我能理解,因此我也懒得再打理,任其堆放在阳台的角落里。到了冬天,妻子要做冬菜,找压酸菜的石头,忽然发现阳台上的黄河石光溜溜的,竟然那么可爱,便从中挑出几个大的,压了酸菜缸。为这事,我们全家人说笑了好长时间。至今,那几个压菜缸的黄河石依然搁在我家窗台上,越来越光滑,不过原来的白质黑章现在变成绿质黑章了。每次我看到那几个黄河石,心底都会涌出丝丝的甜意。
函授生来自全省各地,年龄参差不齐,师生同班,父子共桌的情况不少见。我上政治专业时,就与自己二十多年前教过的学生同班。上中文专业时,又与以前的学生做同学。这种特殊性质的成人继续教育,拉近了人们心灵的距离,使人人都有角色转换的真切感受,从而寻找到前进的动力。通过一个月的面授学习,结识了不少省内各地的同行,这真是人生的一大幸运。至今,我和会宁的杜俊昇、刘汉举、李映河,平凉的漆应得、郭凤岐,武威的苗波等学友仍书信往来不绝,时常交流信息,切磋学问,成了我生活中的重要内容之一。我和师大的张兵老师合著《陇石文化》一书时,许多资料就是通过这些学友收集而来的。
师大的老师无论多少,皆极有风范,平易近人,对成人学员有着极深的理解与尊重。他们不但忘我地教书育人,而且能平等热情地与学员对话,教学相长,为陇原大地,甚至更广更大的地域,播撒下无数的育人种子,可谓有口皆碑。在六年的函授生活中,我有幸聆听各位良师的教诲,也通过接受严格的专业知识训练,把自己平时在胡乱的阅读学习中拣拾的散珠砰玉得以串连起来,形成系统的学问。这就是接受大学教育的一大好处。也正由于有黄河边六个夏天的经历,我才能与西北师大的一些老师形成亦师亦友的关系,也才有与刘志伟老师合著《陇上画师张维垣》,与张兵老师合著《陇石文化》等书的背景产生。
我永远感谢西北师大,也永远热爱西北师大。那里有许多值得我敬慕的老师,那里珍藏着我美好的记忆,那里留下了我“石惑”的脚印。愿西北师大年轻!年轻!永远年轻!
(李子伟,1993年毕业于我校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,曾任天水市北道区教育督导室专职督学。)